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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在城市中聆聽-如千層蛋糕般堆疊的聲音地景

文:Noel Yang 在過去很多場合裡,不論是針對設計、文化、甚至是社區環境相關的座談工坊中,談論到「聲音地景(Soundscape)」前,習慣性地我一定會介紹有關「文化地景(Cultural Landscape)」,畢竟人是視覺的動物,我們生活的周遭有70%的感官從視覺開始,也就是為什麼在風景、古蹟與文化景觀中,我們的先備知識與關注是如此迅速與寬闊。


仰賴視覺媒介的「文化地景」

「文化地景」由美國文化地理學家Carl Sauer在1925年提出,用以強調地景形式在人類文化創造上的重要性。在Sauer的西方地理學年代最盛行的學說乃是「環境決定論[1]」,這個學說認為自然的地理條件決定了文化的發展。各地之間文化的差異乃是由於自然環境條件不同的原因,社會與風俗習慣在這特定的環境中形成且傳承,成為地方性文化。Sauer在《地景形態學》(1925)這篇論文中,主張文化不是自然所造成的,反之是文化和自然的共同運作創造了社會生活的脈絡,而地景正是文化最清楚的表達,文化景觀的成因與定義(Sauer,1925: 46):


「文化景觀由某一文化團體形塑自然地景而來,文化是作用力(agent),自然地區是媒介(medium),文化景觀是結果(result)。」


在他稍後的文章中,Sauer進一步解釋:


「文化地景是文化團體對自然地景作用而形成的。文化是作用力,自然區域是媒介,文化地景是結果。在一種隨著時間改變的文化影響之下,地景經歷了發展,穿越了許多階段,或許最終會抵達其自身發展循環的終點。當另一種不同文化,亦即,外來文化介入後,文化地景將再度獲得新活力,或者,一個新的地景將堆疊到舊有地景的殘骸上。」


圖一、Carl Sauer – Cultural Landscape


根據Sauer的地理學概念,放眼古至今的城市建置與發展,伴隨著每個世紀的文化,不難發現每個時期的「景觀」其實就是外在力量(人與文化)的作用下而產出的「風景」。不論是殘存、消逝、保存與再生,都從景觀的立場上延伸著文化的緬懷與寄存,而這一切都僅靠著重要的媒介:視覺。


不只是片段聲響的「聲音地景」

Soundscape 為聲(Sound)音加上景觀(scape)的合成字,翻成中文可稱之為「聲音景觀」或「聲音風景」簡稱為「聲景/ 音景」;現任教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環境設計學院(College of Environmental Desig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的Michael Southworth(1969-)教授最早談及都市聲音地景的議題 : 我們認識一個城市,往往就以視覺性的主觀代表區域的既定特色文化,這種習慣,讓具有五感的過客,只剩下微弱的視覺感官,其餘則近乎無感。Southworth 更透過Kevin Lynch著作“The image of the city”針對地景、環境中的認知觀測(cognitive measures)提出了聲音與一個環境的地標(landmarks)的關係提問。而提出聲音環境的Southworth並不是要獨立呈現各地區的聲音代表特徵,而是延續了Kevin Lynch城市意象中對於聲音地景的補充和測試,強調「聲音」與「環境」的強度關聯性,並且將發聲個體的變動成為一個環境聲響的變因。


圖二、Michael Southworth“The Sonic Environment of Cities”中提出聲音與環境的強度變化關係(June 1969).pp.49-77


在每個片段的生活與環境中,「聲音」的確像標記一樣的紀錄或動態性的存在於人與文化之中,只不過我們運用其聽覺的能力習慣略低,故演變成常態性的忽略;我們經常會對於片段式的標記聲響,如鐘聲、狗吠與垃圾車音樂有特定的記憶與慣性,這就是Southworth所提及聲標的部分,但聲音地景所探討的絕對不是點的紀錄,而是點與面、面與時間軸與文化性、情感的關聯之探討,從而定義與歸納有關一個區域裡的「聲音地景」情感。一個鐘聲對於小學生來說也許是下課或考試的提示,對於學校附近居民得以知道午休、放學或朝會等時間點,又對於退休的人來說,鐘聲更長遠的連結了「職涯生活的種種情感」,也可能對於焦躁的人來說,鐘聲根本就是一個噪音。


不同城市背景下的聲音、牽連著不同的情感與文化

當一個聲音的出現能產生多種反應,這就是「聲音地景」對於環境與人來說最為複雜與饒富趣味的地方。我們再舉一個台灣有趣的例子:垃圾車。

當垃圾車來的時候,我們印入眼簾的就是黃色大怪物,伴隨著碩大的機械車斗轟隆隆的停在每個街角,視覺性可分為:黃色垃圾車、人群、人群中各式顏色的垃圾袋;嗅覺性可分為:惡臭的垃圾、食物與回收垃圾的參雜味道,總而言之就是不會喜歡的味道;聽覺性可分為:遠遠傳來的貝多芬鋼琴小品《獻給愛麗絲》(für Elise),以及車子沈重的煞車聲、人群談論聲與一袋袋的垃圾被壓碎的聲響。


當視覺與嗅覺性是多麽的讓我們有共識之餘,「聽覺」相對來說就更有開放性的感知:很多外國朋友對於貝多芬的鋼琴曲伴隨垃圾車來的原因十足的大開「耳」界,當這首鋼琴曲進入每個人的腦中,是音樂廳、是古典音樂時期的琴房,還是街角的垃圾?對於台灣人、外國人或音樂人來說,這首歌的意義又是如何?於是我們可以知道,「聲音」音波若是一樣的,對於存在的區域性、文化性甚至是功能性屬異的前提下,其虛實的「景觀」就會產生歧異的導向。


圖三、在遠方的鐘聲聲響,對於每個聆聽者都有不同的聲音地景情感與文化連結層次(Schlosskirche Interlaken,Switzerland / photo by Noel Yang)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想想,此時此刻遠方傳來的教堂鐘聲,是屬於誰的聲音地景,是好聽的?無感的?嚴肅的?具有回憶的?還是具有信仰的?

然後我想再追問一個問題,所以這個鐘聲,能不能代表遠方那個地方的聲音地景呢?如果我們去台北,就想和101大樓合照,如果我們去巴黎就會想與輝煌的鐵塔夜景拍照,這些景觀,無庸置疑就是具有視覺性文化地景的產物;但我們要如何界定,所謂的這個「聲音地景」就是代表這個地方的產物呢?


事實上,定義「聲音地景」成為某個區域的特色比我們想像難的許多,如果說文化景觀的內涵就像製作起司蛋糕一樣綿密,那麼聲音地景的內涵就如同千層蛋糕一樣具有多層面與緊密的觀點堆疊而成。


2015年開啟的台灣聲音地景行動

綜觀台灣在「聲音地景」範疇中的研究與行動大致上可分為「生態」、「藝術」與「文化創作」。台灣聲景協會(Soundscape Association of Taiwan)由范欽慧於2015年成立,為台灣第一個從生物聲學、噪音聲場量測、聲音癒療、音樂藝術、文史研究、社區參與等領域關注在聲音地景的研究與活動辦理的社團。於成立初期,透過保護自然聲景來推動生物多樣性保育,推動在地聲景來建構藝術與文化保存的教育內涵。


在聲響藝術創作中,吳燦政藝術家於2006年的「C06台灣前衛文件展︰複音馬賽克」展覽,首次發表了第一件聲音裝置作品《夜鶯》,爾後陸續十幾年來吳燦政不斷嘗試與思考聲響藝術的可能性,從記錄、混音與互動展演多元實驗。2011年吳燦政開始了他的「台灣聲音地圖計畫Taiwan Sound Map Project」十年計畫,並預計於2021年12月中旬結束。在這中間不論是漫步、有計畫性的在台灣平地、海域或高山中,隨機記載了關於生態、人文與氣象等各種聲音資料,並輾轉彙整到台灣聲音地圖計畫的公開平台上,以一個分享與創作的概念持續進行。

我依稀記得在2019年時與范欽慧理事長、吳燦政藝術家在台北小聚聊天時提問「對於聲音地圖的田野選擇前有什麼計畫性嗎?」答案是:「隨機」。這種帶有點藝術家不拘束的回應使我頗為驚訝,爾後回想也才知道:聲音地景也像生活、氣象一樣多變,我們不可能「預料」聲音地景的呈現模式,只能伴隨著它的演變,從而紀錄與建置資料庫,是一種長時間累積才能進行分析、創作或是分享的工程;若是對於聲音地景的採集皆用預定式、主題設定鮮明性的方式呈現,就如同「點」的聲標般,具有狹隘且單一的資料源,並不能整體呈現文化與情感、生活與歷史的「景觀」格局。


以台南為起點的目目文創:聲音的保存與再生

在與台灣聲景協會同一年成立的「目目文創工作室」即是筆者對於聲音地景的研究在台南成立的基地。工作室針對台南府城聲音地景的保存與再生為主軸,透過文化轉譯、文化創作,以設計的技法推廣至一般大眾。我們不希望聲音地景的價值停留在學理上,畢竟它一直存在於我們生活中。從2015年起,我們透過田野調查研究亦搜集與建置了龐大的聲音資料庫,並與公家機關與產業執行了有關「民生綠園1KM計畫」、聲音地景卡片設計、聲音策展與互動體驗設計等,透過文化創意的親近性、設計與趣味性讓聲音地景的概念能夠從「紀念品」、「展場」、「互動體驗」來呈現,把每個人對於聲音好不好聽的階段提升到「需不需要保存」的層次。

在與臺南市政府文化局合作的「民生綠園1KM計畫」中,我們首次以民生綠園圓環為圓心,放射狀1KM的大街小巷為範圍進行地毯式的田野聲音徒步採集。範圍雖然不大,但同樣一條老街,在清晨、上午、下午、傍晚與凌晨都會有不依樣的聲響出現,而平常日與充滿觀光客的假日更又增添了不同的變數,所以僅一條街道的調查團隊就必須根據不同時間點、日期來回調查數十次以上。


整個範圍調查完後,我們發現聲音地景的特色具有「點、線、面」的特徵:

不僅是孔廟祭典的傳統樂曲,是一個很具代表性的「聲標」聲音地景性質,其周邊的府中老街的人潮與傳統小吃雜貨叫賣聲,也具備有線性的聲景延伸特色;從中西區衛民街的特殊騎樓徒步中,可以聆聽一群高齡者獨特的廣播頻道聲響形塑了街道面上整體聲景;民權路周邊的日治時期勸業銀行(今土地銀行)在視覺的文化景觀層面中,因具有獨特巴洛克式的柱體建築成為拍照景點,也巧妙地成為屋頂築巢燕群的迴音騎樓,當燕群清晨五點到七點離巢、以及傍晚六點歸巢時的集體來回飛鳴叫中,都成為民權路到忠義路交叉口面狀分佈的經典聲音地景代表;另一條開山路旁銀同社區小巷,具有清水寺廟宇,在田野調查中赫然聽到了排水渠道加了蓋道路下依然涓涓細流的枋溪水流聲,是具有歷史、常民記憶的古今交會自然景觀,可惜的是我們用視覺無法察覺腳下的歷史與文化,而透過聲音的聆聽,卻意外的被強化出來。


圖四、民生綠園方圓1KM計畫紀錄 (illustrate by Noel Yang)


府城從荷蘭、明清、日治乃至民國年代,歷經了多重的文化與歷史薰陶,人民的生活方式、環境與時代變遷透過街道、建築與產業留下了蛛絲馬跡,我們若需要進行活性的考古,光靠視覺一種感知是非常薄弱的,而聆聽聲音所感知的層次,可以從現代回溯探討到過去,更可以透過聲音成為的景觀來探討城市與環境的變遷,非常豐富。這也是為什麼目目文創的基地就是從府城開始,我們不僅紀錄著現代的聲音,也試圖在每個巷弄與產業中拚湊連結可以引領過去時代的各種文化風情,以聲音的角度再現,也回首省思現代社會與生活環境對於聲音地景的保存與研究之匱乏。


現在採集的聲音,就是未來的歷史」一直是我們的精神。


圖五、目目文創位於2015年起於台南藍曬圖文創園區建置聲音地景基地


目目文創從2015年至今不斷執行調查與推廣,亦同時累積了龐大的資料庫與分析文本,未來在眼底城事中將有「聲音地景專欄」,我們會在每個月分享關於聲音地景採集與研究、創作策展的各式主題,更深入地介紹一路來我們所關注的城市聲音地景,也希望各位讀者能夠開始打開耳朵、延伸五感來體驗身處環境,你會發現得更多、更具內涵。

[1]「環境決定論」實際上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一種變體,用自然主義來合理化歐洲文化的優越性,提供了帝國主義在世界擴張的藉口。Sauer的工作正是在學術理論的領域中對抗此種論述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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